可怜天下父母心

xuanbei 默认分类 2025-05-24

可怜天下父母心

首先,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话经常被包装成中国传统思想, 这其实不是很准确,因为这句话是在大清国晚年和民国初年的期间开始产生, 要在社会主流公共舆论世界中大规模传播已经是20世纪中期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一位秃顶的湖南湘潭富农在北京城楼进行了一次湖南方言的演讲,给中国格局带来一点小小的变化。不能说他是中国传统人物, 对吧?

在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个句子中,可怜的意思是 “值得尊敬”。 父母心是值得被尊敬的吗? 我来讲几个故事。

笔者有一次去一个加拿大的香港人开的蛋糕店买蛋糕, 前面一个说东北方言的大婶在和朋友用电话聊天。 大婶说“这次比赛你女儿拿了几等奖啊”, 回曰“一等奖”。

我想这还挺不错。

然后停顿了半秒,大婶说, “我女儿, 特等奖”。

诶哟, 站在后面排队的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就放在春节联欢晚会的语言类节目上都算是高水平的段子, 居然发生在生活中,他还不发生在沈阳, 而发生在加拿大。 人家来这里都是为了追求更有尊严的生活,更不要卷,噢,你来这里之后开始选一等奖和特等奖, 要是有谁拿了二等奖肯定抬不起头了,这太牛了。

还有一次笔者和一个本地老白聊天, 聊到刻板印象, 我们在一起嘲笑完印度人在大街上随便拉屎之后, 老白话锋一转, 说, “你们亚洲人为什么那么喜欢学钢琴”, 我说没有啊,我生活中没有见过几个学钢琴的。他说他有不同的观点,他所有的亚洲同事孩子都至少得学一个乐器,不是piano就是violin。 然后我回去查证发现弹钢琴这件事情确实已经成为了北美东亚人的重要刻板印象。

这其实也不算是一个差的刻板印象,但是为什么呢? 我从和30年老移民们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在他们离开中国的那个1990年代, 对于西方中产阶级的印象基本还停留在文化大革命之前的那些西方艺术作品, 就是说话都是may开头, 然后每个人上街都是穿一个笔挺的西装,然后捧一个报纸, 会弹钢琴。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中国是我能想象的人类最不优雅的社会形态, 天天停电,随地大小便, 男人不穿内裤挂空挡打赤膊随地吐痰。能在这样的社会里面移民的,都是这个社会的高层, 这群人移民成功之后同样想当高层, 也把孩子当成上流社会在养, 弹钢琴和小提琴就变成了重要的实现途径。

但实际上这群人在西方往往中产阶级还没碰到边, 就开始追求upper class的生活, 这形成了西方社会的一道独特的风景。

回到我们的主题, 天下父母心是值得尊敬的吗。

我想是的,但同时天下父母心也是可怜的, 是犯了严重的技术性错误的。

他们不是不爱你,而是太想爱你,却不知道该怎么爱。很多时候他们表达爱的方式,本质上是一种带着自我投射的控制——你考高分,是他们的成功;你拿大奖,是他们的脸面;你过得体面,是他们的荣耀。这种爱很深,但也很窄。这在中国是普遍的,在西方是尤其格格不入的。

这种狭隘的爱,在跨文化环境中显得刺眼。一个在广州长大的小孩移民多伦多,他的爸妈把他送去补习英文数学,还要学画画、学钢琴、考级……这是他们在中国那套“望子成龙”的拷贝粘贴。他们不理解,在这个国家,一个孩子打工攒钱买自己的第一辆二手车,然后和自己的小女朋友在二手车的后座发生性行为, 这是成长的仪式。可他们只关心,这孩子的钢琴是不是快到八级了。

我看到的这一代东亚移民家庭的父母,有一个共同的误解:他们以为只要掌握了“技能”,就能通往上层社会。比如弹钢琴、学奥数、背单词、考级、刷分——他们以为这些构成了西方上流社会的底层结构。但事实恰恰相反:北美上流社会的真正门槛,从来不是技术性的“才艺”,而是“社交语言”、“表达方式”以及“审美风格”。

很多人以为孩子在北美长大,接受北美的私立或者公立教育,就自然会说英文。 是的, 肯定是会说英文,但是说英文和英文是有区别的, 笔者深刻地知道自己说中文的能力帮了自己多大的忙,这种优势是因为我可以把中文说的体面和优雅,不是因为我会说中文。而把语言说的体面和优雅是学校教不来的, 也不是弹钢琴就可以自然学会的。 会在人前自然地表达自己、得体地维护分寸感、优雅地掌控氛围,这才是真正的“阶级标识”。这是你在公共演讲、社交酒会、辩论赛、写作课中养成的;是你在日常中学会如何用“I'm afraid that...”而不是“I disagree with you”来表达不同意见;是你穿着合体的深蓝色羊毛外套,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别人不会下意识地给你贴一个“model minority”的标签。

更重要的是:北美的上流社会极度重视“authenticity”(真诚感)。而这一代移民家庭的孩子,被训练得像“高分机器”,做简历、拼证书、练才艺,却从未学会如何自然地做自己。很多华裔孩子进了名校,甚至进了好公司,仍然在饭局上无话可说,不知道该讲什么,或者说话一出口就是低情商的“技术型语言”:“我觉得你这不对”,“我告诉你事实是……”,丝毫没有“修辞感”和“对话美学”。

说得更残酷一点:北美的上流社会,是通过“微妙的语言气质”来彼此识别的。不是你弹了多少年肖邦,而是你能不能在一场讨论中礼貌却坚定地表达反对;不是你刷了几个AP课程,而是你能不能在一篇论文里,优雅地将引用、反驳、论证缝合得水到渠成。

而这一切,恰恰是中国式父母最容易忽略,甚至故意压制的部分。他们怕你张扬,怕你太会说,怕你太“社会化”;他们更爱你听话,循规蹈矩,在钢琴前坐四小时胜过和朋友去书店读诗。他们把“才艺”当通行证,却不知道真正的“上流感”来自心理稳定、自我表达、自主审美、乃至良好的体态和穿着。

这才是最深层的技术性错误:他们学的是“贵族的行为方式”,但忽略了“贵族的文化底层逻辑”。

这难道不可怜吗?为自己的孩子付出了那么多, 想让自己的孩子是royalty,是upper class, 但最终自己的孩子连中产阶级都没学会怎么玩明白。 这何止是可怜,这是可悲,这是一整代东亚移民的遗憾。

我们可怜(尊敬)天下父母心,也可怜(叹息)天下父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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